无法拒绝的黑眼睛
“厄运”一步步降临到沙沙身上
2007年6月底，我和老丁自驾小车，载着沙沙和飞飞，辞别骄阳如火的海口，一路沿着同三线高速公路，跨越四个省，回到了上海浦东郊区，回到了爸妈留下的那个农村小楼。
这里是我们新的家，也是我们俩在外奔波近半个世纪后叶落归根的“故居”。与我们日夜相伴的，还是这两条小狗。其时，沙沙11岁半，飞飞8岁。若按狗活7年等于人活1年折算，它俩已分别是人类的80岁与56岁了。也就是说，我们四个“老者”将在相依为命中度过“晚年”。
万万没有想到的是，“厄运”正在降临到沙沙身上。
入冬后，沙沙有一天突然从楼梯上滚落下去，幸好没有摔伤。我抱起她，仔细检查，意外地发现：她的右眼似乎已完全失明了，左眼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雾。我打电话给海口一个我们熟悉的宠物医生，他说：白内障呗，狗年纪老了都会这样。
怎么办？带她去做白内障切除手术？我绝望地望着窗外：凌厉的西北风裹挟着鹅毛大雪，已经持续飘落了近20天，尚无停止的迹象。田野里，道路上，最深积雪达10公分，连上镇买菜都出不去，更何谈带一条瞎眼小狗到几十里外的市区？
但不给这小东西治疗，过段时间，另一只眼睛也会瞎，届时，可怜的沙沙将如何生活下去？
当晚，我把沙沙抱在膝盖上，用蘸了水的毛巾仔细擦她瞎眼上的眼屎。眼屎已经干结，擦起来有点生拉硬扯的，疼得沙沙叫唤，飞飞紧张极了，时而站立起来舔它妈妈的脸，时而冲我“呼噜呼噜”表示不满。
第二天早晨，奇迹出现了：沙沙仰躺着，由飞飞帮她舔眼屎！飞飞舔得如此专心，如此卖力，如此到位，以致沙沙舒服得闭着双眼，轻摇着尾巴。这一幕直把我和老丁看呆了。
“天哪，现在天底下有多少只知道‘啃老’的不孝儿女，他们还不如我们的飞飞呢！”我惊叹！
更始料未及的是，从此，飞飞每天都给它妈妈舔眼屎，而且早、晚各一次，雷打不动；而且，每次都舔得如此专心，如此到位，毫不懈怠！
我们这样叙说，亲友们都以为两个记者在“编新闻”，但当他们亲眼看到后，均啧啧称奇，甚至有人欷歔不已。
后来，沙沙两个眼睛全瞎了。那对曾像黑水晶一般让我无法拒绝的黑眼睛，永远地失去了光泽。
进入了黑暗世界的沙沙，连着三天躲在墙角，一动不动，悄无声息。饭，端到她跟前，她不碰，飞飞给她舔眼屎，她没反应。
“沙沙是不是快死了？”我担心不已。
“是呀，再这么下去，我看危险了。”老丁长吁短叹。
但奇迹又一次出现。第四天，沙沙不仅吃完了给她的饭，还开始摸索着在屋子里转圈，从我们的卧室转到洗手间，又转到书房……虽然不断地撞到墙上、家具上，甚至踩翻了水盆，但她就是不停地走，不停地走，走了一圈又一圈……
“沙沙，看来你是舍不得离开飞飞，也舍不得离开我们呀！”老丁蹲到她面前，深情地抚摸着她，“你放心，沙沙，既然你选择了坚强地活下去，我们会尽力照顾好你，一定！”
然而祸不单行，我们发现，她的听力也在日渐衰减，一年后是完全失聪了。现在，我们的沙沙既生活在无边的黑暗中，又生活在无声世界里。她是多么孤独啊！
沙沙用“淡定”来接受接踵而至的灾难
但沙沙却用“淡定”来接受这一个又一个接踵而至的灾难。她随遇而安的适应能力令我和老丁惊异不已：
她该吃就吃，该睡就睡，剩下的时间，依然不停地在屋子里转圈，虽然行动更加艰难，撞壁的次数更加频繁。
在无数次的“探索”中，她总会找到她的“目的地”：饿了时，她会蹲坐在楼梯口，默默地等待给她拿饭来；渴了时，她会找到那个墙角，那里有盛了水的碗；需要“方便”时，她一定会摸索到洗手间去，而不会拉在我们的卧室。
我和老丁常静静地观察着她：看，为了找到那个水碗，她已经在那个墙角旁来回转了10多圈，好，现在她的嘴马上要接触到碗边了……可惜呀，又一次失之交臂！我忍不住要走上前去帮助她，但老丁轻轻拉住我的手臂：“还是让她自己来吧。”于是，在又转了七八圈后，她终于喝到了水——但是在碰翻了水碗之后——她欣喜地舔着流在地上的水，与碗里还剩余的一点水……
眼泪，含在我的眼眶里。
“老丁，你难道不觉得：沙沙好像在‘预演’我们的‘未来’？”我问。
“是呀。”老丁沉思着回答：“我们也会一天天更加变老。沙沙的今天，应该就是我们的明天——这是一个无法回避的自然规律。”
“因此，我们更要百倍地珍惜当前的每一天。”
“特别是，更要百倍地珍惜自己的健康！”
“OK!”我们击掌誓盟，发出会心的笑容。
调整后的作息表上，每天散步的时间，从原来的1个小时，延长到了1个半小时。老丁打太极拳更加起劲，而我，亦更为卖力地侍候庭院的花草。
自从沙沙变得又聋又瞎，飞飞也很孤独。它无奈地、惊恐地注视着妈妈的变化。也许是心情郁闷，它开始独个儿溜出去游逛，一次，被邻居家的大狼狗灰灰追咬得满身是血，幸好被老丁看到，拿根木棍赶走了灰灰，抱回了飞飞。
老丁把云南白药倒在飞飞的伤口上，飞飞疼得全身发抖，不住地哀号。我们正束手无策，“救星”来了，这就是沙沙。
我和老丁至今没搞明白，既聋又瞎的沙沙是如何得知她的儿子飞飞遇到了灾难？又如何从二楼一步一步摸下20级台阶——可以想象这是何等艰巨的行程——来到儿子的身边？难道真有第六感觉？抑或真有母子间的心灵感应？
沙沙温柔地、耐心地、一遍又一遍地舔着飞飞的身体——包括伤口、包括身上的血迹。在妈妈的爱抚中，飞飞终于安静下来，渐渐停止了哀号。
这一夜，我特意准备了一块干净的大棉毯，让母子俩相依在一起。夜里，我数次起床，蹑手蹑脚来到它们跟前，每次，沙沙都在舔飞飞。我把水碗端到她的嘴边，她贪婪地喝着，一边竟然还轻轻摇晃尾巴，向主人表示感谢！
如果有来世，沙沙，我们还在一起，好吗？
2010年9月10日，对我和老丁，还有飞飞，都是个“黑色星期五”。沙沙走了。她最后死于肺气肿，跟我的爷爷一样。
我们把她埋在了庭院里的一棵梨树下。这样，站在阳台上，我们每天可以看到她，我们不会寂寞，她也不会寂寞！
沙沙，你是一条小狗，你在我和老丁最寂寞的时刻走进了我们的生活——那时刚穿越了“死亡线”到海口，我和老丁身体欠佳、缺少朋友、生活与工作压力很大——你的到来，给我们带来了太多的轻松与欢笑！在你生命的最后几年，你又给我们留下了那么多的“人生”启示！谢谢你，沙沙，谢谢！
   今天，已经是2011年6月29日。在飞飞失去了你之后，我和老丁以无限的爱，帮助它度过了最孤独、最悲苦的时期。现在你的儿子健康、安详、很乖、很懂事。也许它终于开始表达你遗传的基因？
如果有来世，沙沙，我们还在一起，好吗？